Think of the pain before the pain.

【RL】Perder El Norte

会看哭的

无眠的刀片。:

一个自我意识浓重的故事
Perder El Norte是西语,直译为“失去北方”,可以解释为迷茫困顿、无序行事
阅读时bgm可配合平凡之路,读完可以听山丘

「Perder El Norte」

#1
“有想过下一站去哪里吗?”
“嗯……没有。”宋旻浩皱起眉头偏过脸去,咬着嘴唇思考了几秒,“能拍到别致风景的地方?这么说好像还是很笼统诶。到时候再看吧,路上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啊对,你出来就是为了采风吧。”
“其实也不全是啦。最开始只是想出来旅行放松一下的,结果还是没放下相机。”
“啧,到这个程度已经是艺术家的心了吧,期待你的大作。”
“说大作有点夸张了啦。”他摸摸脑袋低着头傻笑。
“哪里夸张了,指不定就直接一夜成名呢,谁也说不准吧。在这种问题上总该大胆一点,畏手畏脚只会错失很多可能性。”
说这话时,李昇勋特意环着抱枕翻过身来,语气和表情都真诚到了不合时宜的地步,如果换成学校礼堂学生代表的发言可能是更合适的场景。
床是不算宽敞的单人床,两个大男人一起躺在上面就显得更狭窄,翻身的动作把距离又拉近了些。两人目光相触,随即一起笑了出来。
于是宋旻浩歪着脑袋开始无聊的想象。李昇勋应该很适合校服,他大概是那种在球场上投篮命中时有女孩欢呼尖叫的人,眼神清亮笑容温柔的模样映出无数十七八岁偷偷写在纸上的名字。
可话又说回来,有谁会讨厌这样的人呢?就算是现在,背离大部分人拥有的青春后躺在简陋出租房里的李昇勋,眼睛依然清澈得让人心生喜欢。
“今天哥的设定是成功学导师吗?”
“跟那个扯不上关系,你见过谁用这种理论开讲座的,那早就被举报了。只是说可能性而已,没说非要做到。就当是天花乱坠的白日梦好了,随便说说看?”
“比如,成为迪拜富豪?”
“这种烂大街的pass。”他略嫌弃地摆手,“今天的主题是梦想诶,不要用资本主义来破坏这么纯洁无瑕的意境。”
“OK我换一个,唔……在美术馆举办个人摄影展怎么样?”
“还不错。哪个美术馆?”
“肯定档次越高越好啊,上不封顶,没有人会拒绝更好的平台吧。”
“也对,那行吧,我在精神上大力支持你。”
“哥想做什么呢?”
“你猜啊。”
“哇,这怎么猜得到啊。”
“猜不到就把它当成你人生中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好了,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的,怎么样,是不是还免费给你上了一课。”
“不公平诶,我明明都直接跟你说了。”
“旻浩xi,我只是让你说说看,没说交流哦。不然这样吧,感谢你真挚的发言,为了配合你,我也为你真挚地鼓掌。”说罢李昇勋坐起身来,做出被深切感动的模样用力拍手,嘴里还念念有词,“真是令人落泪的发言,了不起啊!”
夸张的表情让他的苹果肌更明显了,脸颊鼓起一道圆润弧度,被天光乍破时的柔和光线衬出棉花糖的质感。宋旻浩忍不住又笑,刚才那点不满立刻被抚平,没头没脑地夸了句可爱便支起身子去亲吻他的脸颊。他偏了下脑袋作势要躲,还是任了。
“我突然在想,”李昇勋曲起指节象征性地在宋旻浩脑袋上敲了一下,“你没有因为在拍摄过程中对模特耍流氓之类的事被举报过,是因为长得好看所以被原谅了?”
“当然是因为我根本没有这么做。哥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我像是这样的人吗?”
“不像。但人不可貌相,就你刚才的行为,我这属于合理联想。”
“这不一样啊——”
拖长音节多半是为了耍赖,这回也不例外。宋旻浩跟着起身凑过去,一声不响靠在李昇勋肩上,在他视线投来时回以理直气壮的无辜表情。
粘人的大型犬,多少再带点恃宠而骄,靠近主人撒娇亲昵多半是期待被抚摸和投食。李昇勋默默在心里念叨,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吃这套,手已经自觉放在对方脑袋上。
是熟悉的触感,感官记忆总是格外深刻,把他带回到给宋旻浩吹头发的夜里。
那是凌晨两三点,困意盖过了思考的能力,他现在也不能很清楚地描绘当时的场景。但挂着水珠的发丝,浴室里没散走的潮湿空气,还有那双躲在雾蒙蒙的镜子里偷偷注视他的眼睛,全都以最鲜活的模样印在脑海里。
这种联想带着危险的气息,或者更进一步说,宋旻浩本身就给他这种感觉。
李昇勋将脸大半埋进棕熊抱枕里,越过熊耳朵去打量已经闭上眼睛的人。这个角度有点别扭,但不妨碍他欣赏这张脸:额头饱满,鼻子挺拔而精致,连隆起的眉骨都像是经过准确测量。然后不得不提的是眼睛,他几乎能凭空描绘,那是无比深邃漂亮的眉眼,水光平静之下盛满了多情,每一次对视都像在溺水边缘。
而无比巧合的,下一秒,被他默默盛赞的人像感知到什么似的,抬眼望着他。
他们贴得很近,是呼吸就在耳边的程度,如果注意力够集中甚至能感知到每一次睫毛的扇动。指尖顺着宋旻浩脸颊划动,落在微微下垂的眼角处,李昇勋神使鬼差般点了点那颗若隐若现的痣,还未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被宋旻浩一把抓住手腕的动作吓了一跳。
他用力眨眨眼睛,试图找回理智和现实,随口扯了个话题引开注意力:“我刚发现,你的发际线看着有点危险啊。年纪轻轻就这样,四十岁的时候是不是会秃顶?”
“啊你别这样,就不能想点好的方面吗。”
“比如说?”
“比如说……四十岁的时候在国立美术馆举办摄影展之类的。”
李昇勋若有所思,点头表示赞成。
“让我来想想看……你会在四十岁成为一个知名摄影艺术家,各路政客和明星争相请你拍照,身价水涨船高,一次的酬劳八万美金保底。”
“嗯?这画风还是走向了资本主义啊。”丝毫没有在意话题的突然转换,宋旻浩自然地接着话茬。
“所以你非常有钱,在近郊买下了一座带花园的别墅,专门辟出一层楼作为工作室。”
“听起来不错哦。”
“当然,凡事不可能尽善尽美。你过度地沉迷于工作,又经常和各类美艳模特打交道,所以你已经离婚三次,啊不,四次了。”
“你觉得我的婚姻生活会很坎坷?”
“或许是吧。”说着勾起一个狡黠的笑容,“那么相对的,总是在一夜情上顺风顺水怎么样?”
“不怎么样,这个想象可以打住了。”
“怎么,有什么不好的吗?”语气里透出不加掩饰的满满恶劣,李昇勋有些幼稚地感觉自己在这场无意义的较量中占了上风。
宋旻浩一时语塞,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又笑出声来:“我怎么现在才发现你这么小心眼啊。”
“现在才发现?你认识我多久了?”

天已经亮了大半,正是介于日夜两者之间的暗调灰蓝色,从窗帘背后隐隐透进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光线来,提醒着两人已经一夜未眠。该睡觉的时间他们却在这带着真心闲扯些没用的话题,甚至还切实因此感到快乐。
肆无忌惮的理由可能是今天不用上班,尚且有一丝寒意的天气也勉强让距离顺理成章,但这类场景一般会发生在什么样的人身上。同居多年的室友?无聊的小情侣?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答案也许有千千万万种,总归不应该是只认识两三天的关系。
宋旻浩盯着窗帘出神,在一片平静中突然抛出了完全不搭界的话:“有考虑过把跳舞当成职业吗,我是说去更大的舞台上。”
空气却因为这句话忽然凝结了。
不出所料,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哪怕是衣料和被面摩擦的窸窣声,或者是一声叹息,都没有。身旁人的呼吸听起来均匀平稳,像是睡着了。
然而在他迷迷糊糊生出困意时,耳边又传来了语调生硬的、不似回答的回答。
“天马上就要亮了,快睡吧。”

#2
宋旻浩有些局促不安。
这种情绪也许来源于环境。现在他正坐在陌生房间的单人床上,房间主人是除了名字以外一无所知的人,他们甚至一个小时前才刚认识。
房间不脏,甚至可以说挺干净,但显然平时疏于整理。被子随意地扭成一团古怪造型,枕头是巨大的百变怪玩偶,抱枕也不放在床头,大概是起床时顺手就丢在一边,每一处都透着过分跳脱的随性。
比起这里,酒店怎么看都是个更好的住处。
但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也许是洗衣粉的味道,也许来自香薰,总之这种干净清爽的味道让他无端生出安稳感。
两人淋了一路的雨回来,在他从冲完澡出来后,李昇勋就立刻拿着衣服走进浴室,一直到现在。
用一直这个词好像不太合适,事实上也就过了五六分钟而已,但胸腔里不正常的心跳把体感变得乱七八糟的,几分钟活像几小时那样漫长难熬。
宋旻浩趴在抱枕上发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焦躁很不正常,应该没有人会像这样如坐针毡地等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尤其是对方正在洗澡的时候。
听起来有点暧昧了,但所有联想放到这个环境都有现实性。假如考虑到之后即将上演的场景,这份不安也会变得顺理成章。
他非常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早在酒吧魂不守舍地递出那杯酒时他就存了这种心思,李昇勋的回应不过是落实而已。
该庆幸自己说的是“为了刚才这支舞”而不是别的言辞吗,这样对方会觉得自己的能力被欣赏?
不,也许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并没有多重要,关键还是在于实施者。
相触的指尖是导火索,紧接着一片火被点燃,烧得他浑身发烫,甚至隐隐有了疼痛感。火焰顺着血管脉络奔跑呼啸着侵入心脏,什么都跟着这团火一起化了。神志越发模糊的同时居然也过分清晰,他能把握现状,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思。
指尖残留的温度消散不去,牵扯出回忆中李昇勋跳舞的样子。那才是真正的火上浇油。垂着眼睛的模样惹人心动,抬眼朝自己望来时又有偷走魂魄的魅力。他仰头,扭腰,放肆将全身心投入音乐,所有光芒都向那不甚明亮的舞台涌去,在光源中心,他如夏夜绽放的绚丽焰火,灿烂得不像话。
从头到尾就是浑然天成的艺术。
于是宋旻浩开始把意外重新定义,他庆幸自己被突如其来的雨逼到这里。

雨依然没有停,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雨点无节奏地敲打在玻璃窗上,也敲击着耳膜,将宋旻浩的心跳一并打乱。
电视屏幕成了昏暗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他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不开灯,就像他说不出看了这么久的节目在讲些什么内容。无论把音量调到如何堪称扰民的地步,耳朵接收时仍像屏蔽杂音那样弱化了,唯独浴室里传来的水声,隔着一扇厚重的木门,依旧清晰地不像话。
淋浴的声音中断过一阵,他猜想可能是因为洗头的缘故,现在已经重新响起来。
应该到把泡沫冲洗干净这一步了,会抹护发素吗?宋旻浩回想起对方晃动脑袋时头发蓬松的模样,姑且做出了会的判断。
也许此时他正伸手去够护发素的瓶子,这个动作看似普通,却能让手臂漂亮的肌肉线条展现出来。淋浴间相对狭窄,无意中碰到墙壁是常有的事,冰冷的瓷砖墙在被皮肤接触后温度变得微妙,不至于在赤裸相贴时惊呼,却也仍旧是足以抚慰滚烫情绪的程度。
无论是雨声还是水声,和这个夜晚交织在一起就变成了让人心烦意乱的乐章。
模糊的念想之间,生出了更朦胧的欲念。
宋旻浩被过于赤裸的心思吓了一跳,是不是太投入其中了?他试着转移注意力,去想其它令人愉快的东西,比如现在是不是该去便利店买点冰啤酒,等会李昇勋出来一起凉凉爽爽地喝一通。
但当他纠结啤酒的牌子时,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更令人遐想的场景。
李昇勋那张还未卸完妆的脸,说着自己不能喝酒却满含笑意从他手中接过酒杯的手,当然,还有一饮而尽后舔过嘴唇的舌尖。
画面定格在这一刻,无力挣扎后,终于还是被汹涌的浪潮吞噬,刚拼死掐灭的那点东西悄悄探头,接着迅速于一片荒芜间疯长。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如同想象过千百次的那样打开浴室门,站在那,透过布满水珠的玻璃和李昇勋被错愕侵占的眼睛对视。
是恶劣心思作祟,直白表现出的慌乱竟让宋旻浩胸口的郁结不安散了大半。他心底突然就生出莫名的理所当然来,几步走到李昇勋面前,直接拉开玻璃门跨进淋浴房。
花洒没有关,水汽一点点蒸腾而上,把狭窄的空间衬得又暧昧了几分。氤氲的白雾之间,李昇勋捉摸不透的表情在宋旻浩看来怎么都是别有意味。那人舔了舔嘴唇,正准备说什么,这个动作却忽然引出了潜意识的某种希冀,未出口的话语被他用吻全部截断。
起初总会是小心翼翼的,压下急切后极尽温柔地触碰,可当尝到了甜头,便很快不满足于这种不温不火的节奏。试探着用牙齿轻咬对方柔软的嘴唇,从黏糊的吮吸开始,到撬开齿关后温热湿软的触碰追逐,直将这个吻变成近乎疯狂的抵死缠绵。
浴室的取暖灯下皮肤一片灼热,后背却紧贴着瓷砖墙,强烈的温差令人战栗。李昇勋努力想在接吻的空隙找回呼吸,却频频被毫无章法打断,手不由攥紧了宋旻浩已经湿透的衣服,表达不满一般用力吻回去。
不断有水珠从发梢衣角掉落,顺着轮廓线条一点点流动,谁都无暇顾及。温度在向沸点攀升,却说不清此刻到底是火热还是冰凉。
潮湿绵长的吻在两人都陷入呼吸困难时停止,李昇勋侧过头,将紧闭的窗打开一些,冷风顺着缝隙钻进来吹散了几分滚烫。
两人都被淋得湿漉漉的,头发一塌糊涂,贴着脸颊的狼狈模样像刚被暴雨冲刷过。
“出去吧。”
“不要。”宋旻浩几乎是不经思考就拒绝。
到此为止全部过火了,还任由它越烧越旺,难道自己是疯了吗?这么想着,却又巴不得疯久一些,别让怯意这么快涌上来,别让一切这么快结束。
他承认,酒精作祟的本质都是图谋不轨,但漫天流光溢彩的瞬间,他怎么会不想捕捉呢。
于是身体再一次先行,他环住人贴上去,脸颊蹭着颈窝处,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又用近乎委屈的语调再重复了一遍:“不要。好不好?”
尾端加重的鼻音是撒娇必备,如果选择性忽略场景和刚才的行为,听起来倒像是不肯回家时任性使气的小孩。示弱牌打得李昇勋措手不及,当下竟想不出拒绝的词来。
虽然衬衫湿透以后紧贴皮肤的感觉不算太好,但隔着衣料触碰有更勾人的意味,像要在这场大火上泼洒汽油,把他们一同化为灰烬。
越线的时刻,沉默在宋旻浩看来等同于默认的表达形式,或者谁又能断言那不是无声的应答呢。
他抬手抚去对方脸上的水珠,被蒸汽熏染后眼尾泛着湿润的粉色,就算难明的眼神里尚存禁欲,也分明是更具吸引力了。
雨后愈发翠绿的植物,要无比透亮清澈,还要悬着将落未落的晶莹吊足胃口。
然后李昇勋无声微笑起来,毫无征兆地:“我说不好的话你会乖乖出去吗?”
宋旻浩眨了眨眼睛,认真回答:“不会。”

#3
南方的六月,夜间气温还算合适,但每一寸空气都掩盖不住湿润闷热的征兆。
一床被子两个人盖不太现实,于是宋旻浩就被分到了毯子。他缩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半床上,老觉得身上一直在发烫,翻来翻去地睡不安稳,睡着了还迷迷糊糊做梦。
他梦见自己开着一辆皮卡要到山上去。皮卡是白色的,车身布满了自己随性而为的涂鸦作品,他正戴着墨镜叼着烟,隔着虚实难辨都能感受到那份洒脱得意。
在梦里,他用手臂当枕头席地而卧,就那样躺在山上。远处有流星划过,他应该是翘首以盼的,猛然坐起来像疯了似的大喊,却又马上失去兴致,不再多看一眼。
再次躺下时背后的泥土变成了礁石,硌得他脊背生疼,他刚想要起身换个地方,铺天盖地的浪无端向这里打来,狠狠将他拍在石块堆积的岸上。破开的伤口被海水浸透,疼得钻心刺骨。
猛地惊醒。
大概只睡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李昇勋还是他临睡前看到的那副安稳模样,远不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屋子里暗得快要扼住呼吸。
宋旻浩盯着紧闭的窗帘发呆,他忽然想起来到这里以后一直还没有注意过,这个地方的夜晚能不能看见星星呢。
其实不用验证就可以得到答案。他来时看见了沿街的路灯,中心地带的繁华,璀璨的万家灯火,看见了一万种以不同姿态闪烁的霓虹灯,但挥之不去的念头让他想用更痛快的方式死心,索性冒着会把李昇勋吵醒的危险拉开窗帘。
当然是看不见的。
他望着和屋子一样漆黑的夜空出神,一些看似无聊的问题浮现出来,开始质问自己。
孩提时代就像藏在掌心的漂亮糖果,越是迫切地呵护倒是越留不住。被细致温柔包裹的甜蜜日子早就远去,如今他一个人走在路上,为了根本看不到曙光的未来毅然自断后路。热望和初心,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在和现实负隅抵抗,让他身处混沌的焦灼苦痛中勉强支撑着。
事实上已经是举步维艰,如果有当铺能用梦想交换金钱,他一定会立刻动摇,无比动摇。
青春不是任何人得天独厚的资本,终究是挥霍不起的。他没有一天忘记过自己想做什么,没有一天真正放弃过荒诞的念头,他孑然一身,根本不在乎继续走下去还要失去什么——唯独害怕一件事:是否有一天连仅有的动力都被消磨殆尽,终于被现实打垮,成了连梦都不会做的人。
那是他所有想象中最差的结局,比亲手贩卖梦想糟糕十万倍。
“这个场景得拍下来才行。”他多少有些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把没有半点星光的夜空捕捉下来。
也许是时候该出发了。

黄昏时分李昇勋提着两袋子东西打开了门。超市临关门前两个小时生鲜食品会打折,他通常都是这个时间去采购晚餐和第二天需要的食材。
宋旻浩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专注于行李箱。
他似乎在收拾这方面没什么天赋,无论是收拾行李还是收拾自己。哪怕是这场仓促的旅行,当他要出门采风或去酒吧时,也能在三四件衣服里磨磨蹭蹭地穿上又脱下,好像再过十年半载才要出发。
李昇勋时常嘲讽他是不是去买菜也要盛装出席,他闻言立刻回击说也没见你在这方面少花心思,对方倒是点点头大方承认:那又怎么样?我可没拖拖拉拉,那天再晚十分钟就买不到半价面包了。
这类拌嘴常见在细碎的日常片段中,比如现在,他们又因为晚餐要吃什么开始意见不合。
提出的几个菜单都被否决,李昇勋呀了一声,忍不住发出抱怨:“买来的食材就只能做这些,你想吃什么为什么不早点说?”
“可是你也没问我啊。”
“你不说的话我当然默认你觉得吃什么都可以啊!”
“那是哥自作主张的想法吧?”
一来一往太过顺畅,李昇勋居然有些语塞,他顿了顿,转身走进厨房:“今天就煮面,不吃拉倒。”
宋旻浩倒是不在意,反正不要五分钟他们就会自然和解,就像面端上来他依然会吃,理所当然。
简陋的出租屋面积很小,为了能留出空地,也为了节省开支,就没有买餐桌。他们直接站在厨房里就着锅子和锅盖解决晚餐,期间没说一句话,满屋子都是吸溜面条的声音。
“想吃多力多滋诶。”把面条夹起来放在锅盖上吹凉的空隙里,李昇勋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他有过很多跳脱的突发奇想,前言不搭后语,上句不接下句。他像是在和别人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说完连自己都没有真的放在心上,转过头就忘了。
过了没几秒他就已经换了新的话题,只是开口仍旧突然:“有机会的话,我想去更多地方看看,开阔眼界。”
李昇勋只是像往常的每一次那样,把脑海里突然出现的话随手抛出,却不料这次被准确接收到,当成什么郑重其事的宝贵言语记在心上。
所以,是一还是二?
站在售票窗口的宋旻浩皱着眉正在抉择。他来时窗口很空,现在身后已经排了几个人,售票员都忍不住开口提醒他。
终于在长时间踌躇后,他选择付钱买下两张车票。
是二。
他面对着下午两点多正灼眼的太阳举起车票,给它们镀上金灿灿的温柔轮廓。又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竖起两根手指,左看右看,只觉得心口一片春光明媚充沛得要溢出来了。
真是个好数字啊,他这么想,连刺眼的阳光都被算作曙光而格外顺眼。
宋旻浩并没有被冲昏头脑,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过是意外闯进李昇勋生活中的不速之客,或者换个角度,李昇勋对他来说也只是这样。到现在关系依旧含糊不清,与其说没办法辨识,不如说是有意为之,谁也猜不透第二天醒来时又发生了什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二分之一的可能性,百分之五十的命中率,人生中这样的分岔路口太多了。时势推着人不断向前,有时选择都是奢侈,唯有接受所谓命运的裁决。
但现在他好想直接停在原地,想任性地不再前进半步,任由不可抗力因素把他带向结局。

#4
那时宋旻浩并不知道,怀着多少期待,日后就会变成多重的失落坠地。
在他构想中属于李昇勋的那张车票现在又回到了手里,他把两张摆在一起看了半天,到底还是没舍得撕碎。
前天晚上他去酒吧等李昇勋。那天没有演出,从外面看像是早早打烊般漆黑一团,李昇勋就站在吧台里接待顾客,穿着黑色外套和红色内搭,店内仅有的清晰光源打在他身上,像是温吞的火焰。
宋旻浩承认自己总会被这副模样吸引,然后怀着比青春期小男孩好不了多少的躁动,他几乎是雀跃地冲过去将车票递出——本来不该是这个场景,也不该这么仓促,但就当是撩人的夜色作祟吧,他恨不能直接这样拉着李昇勋转身就走。
不需要目的地,也不需要理由,他在如这夜幕一寸寸压下来般的倒计时中滋长出疯狂的念头:已经出现了意外,不如干脆将定好的一切彻底打乱,摔碎在酒吧门口的马路上。
“这是什么,车票?给我的?”
“我想去这个地方……”他猛地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斟酌着该如何措辞,“算是采风吧,回去以后我想开始准备筹划摄影展的事,所以……”
“所以你希望我和你一起去?为什么?”
直白的提问让宋旻浩措手不及。
在选择出发时他满心都是那遥不可及的梦,梦里有很高很远的蓝色天空,荒无人烟的牧场,风吹过时没过脚背的草会形成一道波浪。他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那片土地,充满了无限向往。
现实和理想的碰撞抉择,他可以孤独行走一年就做好了十年的准备,荆棘路是理所当然,唾手可得又放弃的也数不胜数。
但李昇勋不属于那部分,任何意义上都不属于。
第二张车票的选项从脑海中浮现李昇勋的脸开始自动被放在第一顺位,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把想象落实,像今夜递出车票一样叫人难以抑制的冲动。
他把昏沉的思绪全部抛开,将一切愿望化作高热的拥抱,用本能去回答:“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我真的希望。”
已经脱离童话故事的年龄,宋旻浩尝试着去期待奇迹,是不是还有成为主人公的一天,坎坷曲折能等价交换爱情和美好结局。
“我知道了。”一声叹气后,他听见对方这么说。
然后他从包里拿出一袋芝士味的玉米片,拆开后递了过去。李昇勋也不伸手去接,就这么看着,宋旻浩便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拿起一片塞进他嘴里。

也许应该早点明白,没有答应意味着不会答应,犹豫和不忍让李昇勋嘴边的拒绝没有出口。但他始终不是个慈善家,牺牲自己的可能性陪伴别人实现愿望,纽带还只有那点掺满酒精和好奇心的感情,他做不到。
李昇勋正坐在房间角落里,手上拿着罐啤酒,应该是之前放在冰箱里没剩多少的那罐,虽然也就喝了两口,但只要联想到他其实是个不沾酒的人,宋旻浩就忍不住思考,是不是自己运气真的太背了。
左手边的书桌上放着一张车票,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而为,台灯正开着,让他刚好能辨认出不是自己给的那一张。
“什么时候出发?”
“不知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不知道。”
“住处,费用,靠什么维持生计,还有……”
“我说了,不知道。”
敷衍的回答无疑于火上浇油,在心口堵塞着的情绪导火索让宋旻浩快要喘不过气,一点即燃:“你如果不想回答就别回!反正什么都不知道就突然要走的人是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之后房间里沉默了很久,李昇勋站起身,慢慢把脸转向他看不见表情的一侧:“我大概不会回来了。”
他要离开这里去首尔,去追逐那努力埋葬于心也不曾停息过疯狂生长的梦。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以及他们要面对的现实,太显而易见了。
空罐子被投入远处的垃圾桶,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发出突兀的一声响,宽大的T恤随着投掷的动作而上移些许,露出他腰间的纹身。宋旻浩毫不掩饰对它的偏爱,当他们滚上床时不止一次亲吻过,也悄悄在脑海里给了这个图案无数种猜想。
但他没有向李昇勋求证过其中任何一个答案,只是继续勾画着浪漫的可能性。也许是需要未知的新鲜感吧,他总是想,要有期待和猜想,连落空的那部分都会显得意犹未尽,也许知道了就不会再这样汹涌地喜欢了。
喉结上下翻滚着,宋旻浩舔了舔干燥到有些开裂的嘴唇,咽下一堆问题。他想说自己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事实却让他无从指责;他又觉得好像有必要问一下为什么这么大的事现在才告诉自己,但也找不到牢固的立场,甚至尝出了自作自受的滋味。
他们花了最多时间去营造浪漫追求刺激,把迟早到来的分别当成借口逃避问题,可当分别切实呼啸着快速迫近时,矛盾主体重新被摆在眼前逼着他们去审视:是一夜情,还是一见钟情?
或者更直白一些,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
他想起李昇勋问的那句认识多久,觉得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黄昏时分宋旻浩从外面回来,李昇勋不在家,钥匙一如既往摆在门口信箱里。
在开门前,他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十秒钟后所有预感都照进现实。
窗帘大开着,夕阳把房间映成暖色调,是秋日里大道上落满的枯叶,了无声息地写满终结。
李昇勋只带了最必要的那部分行李,装在每天出门都会带的背包里,在早上穿鞋对他轻松说着“我出门了”时就已经准备好要踏上陌生的前程。
他想了想,觉得好像也对。
真正要离开的人,是不会郑重道别的。

#5
太阳一点点被远处的地平线吞没,余晖勾勒出山脉的轮廓,与西天的晚霞和云彩一同成为浓墨重彩的艺术作品。
宋旻浩躺在皮卡敞开的货厢里,各种相机镜头和架子就堆在边上,睁眼是空旷的天,脚下是更空旷的地,都像没有尽头似的,湿润且带着泥土味的空气随着呼吸直往肺里钻。
他闭着眼睛,温柔微凉的风拂过皮肤,吹起小片鸡皮疙瘩。困意袭来的朦胧之间,思绪也迷迷糊糊往很远的地方飘,灰色的天空下荒草遍地,群山的形状被模糊了,光晕落在干枯的枝叶上,又被吹得摇曳,失去焦点。
然后一道惊雷把他打醒,乌云密布的低沉天空宣告着暴雨即将来临,他赶紧收拾东西钻进了皮卡的驾驶座里,准备要熬过这个夜晚。
风景谈不上如何秀美,但带着没有被开发过的粗犷豪放,宋旻浩沿路拍了好多照片,正在逐一翻看挑选,却连一张称心的都选不出来。
全都是没有灵魂的照片。
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否具备继续下去的天赋和能力,这条路又是不是正确,值不值得他赌上一切走下去。
窗外是电闪雷鸣。在一道雷声响起到下一道来临之间的空隙总是安静的莫名其妙,闪电见缝插针般打下来猛然撕裂天空,把车内照得惨白,活像什么恐怖片。这之后,世界陷入了迷一样的沉寂,耳朵像被粘稠的空气封住了,所有声音都是不真切的。半分钟后,倾盆大雨忽然而至,才把这层隔膜穿破。
好像只有夏天才会有那么大的雨,老天不要命一样下,发泄一样拼命下,雨声大到吓人,甚至有些不像话。
宋旻浩没能够成功入睡,一直盯着天看,从半夜看到天蒙蒙亮。期间他不断翻相机,把这两天拍的照片翻来覆去看,看得自己都不耐烦了,终于突发奇想往前翻,却突然看到了一张奇怪的照片——一张漆黑一片的、什么都看不清的照片。
为什么要留着这样的照片呢?疑惑只占据了大脑片刻,很快记忆便涌上来,逼着他想起曾经一个同样失眠的夜晚,他站在李昇勋家窗边莫名其妙拿起相机,那时的他想,自己要记住这个时刻。
意识一点点从悬崖坠落,被黑暗彻底浸透。
遥远的东方在某个时刻亮起柔和的色调,紧接着越来越饱和,一团耀眼的光芒从缀满云层的山峦间缓缓探头。
宋旻浩望着东方就要升起的红日,没由来想起了那天清晨躺在他身边的人,以及那被朦胧的光衬得更加温柔的笑意。
当他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时,比酸涩更难言的苦楚倾巢而出,占据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某种可笑又可悲的念头好像当头一棒,狠狠地把他砸醒,又把他灵魂都打得为之震颤。
在这之前,他,或者说他们,总是把一切都想得那么复杂,却偏偏忽略了最本质的问题。
现在已经走到这里,他才如梦初醒,想起来问这么一句:
为什么没有一起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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